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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在朔方军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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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漠地,料峭春寒,眼前是铁一般凝重的黑夜。

    自从到了朔方,这黑夜,似乎就已经跟吕布的生活,所有的哀乐,都连在了一起。

    吕布高高的身影立于营帐之外,手里攥着一杆冰冷的铁矛,身著沉重的,却又是陈旧的残破不整的铁甲。军士之中也有不少人穿着旧征衣,但身披如此残破铁衣的并不多见。

    吕布身上的铁衣,那是经历了无数风尘黄沙的历练的征衣,甚至都可以认为就是一件死亡之衣,因为前面穿过它的兵士,大概早就不在人世了。

    像吕布这样因罪来徙边的,也就是军队里头最差的等级,自不可能有好的待遇。当时跟他一起徙边的另外两人,一人姓左名耀,一人姓莫名采,也编在同一个百夫里。虽说也跟吕布一样是最底层,但是他俩白日干苦活和夜里值夜,还没有吕布那样繁重。

    这又是为何呢?

    说起来还是因为卢从事那个小人!然后又由此引出了更多的小人!

    这里的郡守周睢听命于卢从事,就交待窦通管着吕布,窦通自然不敢怠慢。他不敢忘周睢曾经对他的提携,授他为百夫长。于是让什长杨淦管着,那杨淦有点受宠若惊,就将吕布编入伍长袁锬的伍里。然后在这伍里,吕布就是一个被踩的对象。

    此时军营里头仍然是按伍、什、佰编列队伍。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佰人则由百夫长管带。吕布这个伍里,除了伍长袁锬,另外三人是紫笛秦同,棋手成韶和墩子石挺。

    吕布觉得这什长和伍长,两人还真是一个鼻孔出气,常常对他指手划脚的,老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想找他的毛病。而且还公然对秦同、成韶和石挺他们说:“有什么事忙不过来,可以让吕布做,别对他太客气了!”

    于是这三人,就也对他不很客气起来。尤其是成韶和石挺,动不动就派活给他,后来他俩干脆也让他替他们值夜了。什长和伍长发现了之后,还赞了他俩几句。

    于是吕布几乎就是每夜每夜地值夜。几乎也就成了无法休息的一台忙于值夜站岗和干活的机器。现在等着他的,也尽是苦日子,那也许便是熬不到边的永恒的黑暗。

    现在吕布仰起了头,他看着低垂的天空,长长地吐着气,没有更多的怨愤,因为他几乎是乐意地到这里来。他原先以为自己在这里的时光不会白费,兴许还能见到久已向往的董仲颖,然后到其帐下效力。还想像着说不定也会遇着故友李肃。可是这个梦已经破灭了。

    但是吕布是击不垮的!他告诫自己不能让坏情绪把自己压死。他不要文人墨客的伤感,他要的是豪气、热血和坚强,他需要那种钢铁铮铮的声音。

    是呵,这地方会响起孤雁的哀鸣,还有那思乡的悲笛之音,眼前的景色,就是孤寂的大漠,朔风白草,军士的黄金甲,还有这边塞黄昏。那又怎么样?坦然对待吧,这一切慢慢地就会习惯。

    其实夜晚还是比较适合吕布的,尤其是眼下的吕布。因为只有这时候,那些动不动就骂粗话的军士,现在才都闭了嘴,做他们的同样粗俗的梦去了。而那些让他看不惯的情景也都消停了。眼下一切平静,吕布也就心安。

    心安就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或者说就再做自己的梦。

    这时候确是可以好好放松一下自己,不会有人突然无端挑衅詈骂死囚什么的。因为长年守边而泼烦,军士之间时有相互斗殴和挑衅骂人的事,不过以后者为最常见。因为要是相互斗殴,就有可能被百夫长罚了跟他比摔跤。那谁敢啊!所以还是骂人最为流行。

    吕布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九原情缘,那些自己与张援、杜鹃之间发生的故事。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也只有靠着这些回忆,来温暖自己的这颗心了。

    他就这样地,长久地,握着冰冷的铁矛立着,在黑暗世界里铁铸似地一动不动。有时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严冷所冻僵了。

    然后就迎来了天明。

    这里没有鸡的啼鸣,却有号角声。值夜的吕布也往往成为吹号者。当地平线上升起了黎明的第一抹曙光,他的号角就必须吹响。

    尽管他天天总是比所有的军士都要特别疲劳,但是他的号角声却总是最响的。因而也赢得了一些好评,只是多半也是很遗憾地跟骂话揉在一起。

    “啊哈,这死囚吹号还真卖力呢!”

    “可不是,可惜他是死囚!”

    “要不是死囚,谁会这么卖力吹呢?”

    他常常听到类似这般的话。他奇怪自己竟然也听得耳顺了。

    天苍苍,野茫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白日的情景似乎永远就是这种格调。然后他就对着苍天茫野,吹着号。边关的号角是苍凉的,它和那北国的云,那边城的月,还有那悠悠乡思,融在了一起。

    吕布不是诗人,可是他有诗情,贮满着的这种情,通过“武”的姿态表现出来,他擦枪,他拉弓,他装箭,他握盾,这时他就仿佛看到那些浪一般涌来的敌军,在这西北边地,他的昂扬的斗志始终没有松懈。

    白天的朔方军营,最让他压抑的就是各种队列*练。吕布并不讨厌练兵,只是因为有了袁伍长和杨什长。有时就算是百夫长亲自集合这百人队伍演练,他俩也多在其列,而且对窦通比以往更加凑近乎,变着法子谄媚,使着招数巴结。这让吕布看了特别不爽。

    也许对于吕布来说,徙边入伍的最大的快意,就是终于又拿回来这把玄铁剑。军营里头除了整训之外,也有一些闲余时间,这时就有人下棋,有人吹笛,有人喝酒。这自然是要看身份的。这时的吕布,就往往以练剑自娱。

    他和他的剑,是那样地显示出了勃勃雄风,其剑式,仰起身子时如手接飞猱,俯身又如贴地马蹄,敏捷可比猿猴,剽悍胜过虎豹。如此精湛剑术,可是无人喝彩!袁锬和杨淦看了,却都摇头,不赞好,只冷笑说,死囚练此又有何用,终归是死囚啊。

    在军营里,还有一人,也如吕布一般孤独,那就是紫笛秦同。长得斯斯文文,可是武艺却也不弱,他的枪法往往让吕布惊诧。现在正是整训之余的空闲时间,这个年青人又一次经过吕布的身前,走到军营帐外的草地上,手里拿着那把紫竹笛,吹奏他的思乡曲。

    这时的什长杨淦,刚好和成韶在一起下象棋。

    即便是空闲时间,伍长和什长也会到军营随时察视,这也是一种惯例。但随意察视之后,伍长和什长往往就一起喝酒。有时伍长不在,什长无聊之际,就会找人下棋。现在的情况就属于后者。

    什长杨淦颇擅下象棋,一度在军营中未有敌手。可是就因为两个月前偶然的一次,与成韶对弈之后,此名便不再盛传。那成韶在这里戍边已经近两年了,平时总是沉默寡语的。那天杨淦特想下棋,却又找不到对手。正彷徨之时,突然听到这位沉默寡言人说:“要不,让小人陪杨什长弈一盘。”

    当下杨淦大喜,也大奇,于是双方对弈。杨淦随意行棋,不想十步之后,竟然步步艰难,终成败局。愈奇之,再下,特别小心行棋,不想又败。这时候杨什长终于恼火了,还下,不过这一局他赢了。原来是因为成韶看到什长面红耳赤,于是手下留情。

    从此之后杨淦偶或都会来找成韶对弈,尽管心里忌恨了成韶,但是又不能马上惩罚成韶,而且自己终究可以通过与成韶弈棋找乐,消磨时光。不过后来数次交战,终是输多赢少。杨什长总结经验,发现自己输棋之时,正是秦同在呜呜吹笛之时。那笛声不阴不阳地,确是扰乱了他的思路,于是就恼着秦同。

    他寻思那秦同是故意如此,跟自己作对,成心来搅局的,以笛声扰乱他的心思,用那呜呜之音,吹着嘲弄他。因为军训之时,什长管下的军士中,除了吕布,就属秦同最常遭他呵斥。于是心里暗骂秦同该死。

    而且这杨淦还特别妒才,那秦同因为频繁吹奏紫竹笛,又吹得特别富于情韵,所以被称为紫笛秦同。这就更增加了他的忌恨,于是每逢心里不快,他便往往迁怒于秦同了。

    他终于打算惩罚秦同了,他自然有好办法,有计名借刀杀人,他想借窦通之手,整死那秦同。还有,能一起整,把吕布也整死,那才叫过瘾。他跟吕布素无恩仇,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出于整人的嗜好。

    这日正好袁锬伍长去沽了酒,还切了一斤的牛肉回来,想邀请杨淦什长一同饮酒,这杨淦就说,不如请百夫长过来一起喝酒,当下袁锬就拍手同意。这二人便往百夫长军帐走去,那窦通正在独酌,听说请他饮酒,窦通就乐了,说,那好啊,不过也不必走来走去的,就在这里饮酒吧,当下就让他俩作陪,三人共饮。

    原来他们三人一起喝酒已经许多次了,多半是袁锬伍长去沽酒,有时杨淦什长也会沽一些来,要是百夫长窦通备藏有军中犒劳的赏酒,就会拿出来与二人共饮。

    这百夫长窦通,却也不是奸人,倒有一腔豪气,只是对上头郡守的指令,是绝对得遵从。的确也是因为周睢有护过他。窦通最喜的就是喝酒和善摔跤。在摔跤这事上,他也算是惹了祸,还是周睢替他罩着,所以他还能继续做这百夫长,否则只怕不仅官当不成,还要吃上几十军棍呢。

    原来窦通每逢与人摔跤,为了显示他的神力,特别喜欢把对手举得高高,然后一转,一轮,再把对手甩手出去,这是他得意之作,也是他特殊的残酷嗜好。尤其是他喝酒之后,力气就更大,就更威猛,也更没人性。他那时就是充满着胜利的喜悦,哪里还会去注意对手被甩到地上之后的情况呢。

    就前三个月来,因为跟他摔跤,被当场摔死的就有两人,致残的有十余人。为此周睢曾经重斥窦通,并打算撤去他的百夫长职务。但由于他武艺高强,作战勇敢,手下百夫也能与他同进退。所以最后没有撤去军务。却禁止他不再摔跤。

    但是新近又开禁了,因为要是老不让他摔跤,他就吃饭睡觉都不香,而且竟然生病了。郡守无奈,只好开了禁。但是警告他,要是再惹出人命来,就让他为之偿命。

    三人频频举杯,窦通心情很好,虽说喝得是自家的酒,但是有两个下属陪着自己,自己就风光不少。他哪里想到,杨淦目光闪烁之中,一个阴谋正在形成。

    杨淦的计划,就是将窦通往摔跤上引导,然后瞅准机会搭上秦同。酒喝三巡之后,话就多了,杨淦就说军营中不举行一些活动,除了练兵,还是练兵,较为乏味。像卑职就只能下下棋。虽说也有人吹得好笛子,不过那笛声幽怨,凄凉,弄不好要让军心涣散呢。还是不比窦军爷,来个摔跤对决,才叫够劲。

    窦通听得漆眉一扬,“是谁吹笛子了?”

    “就是袁伍长编内的秦同,还吹出了名,人称紫笛秦同呢!”杨淦说。

    窦通眼睛看着袁锬,伍长连忙点头说,那秦同是常常在军帐外边吹笛子的。

    杨淦当下抓住时机说,戍边辛苦,军心最不稳,所以秦同如此,为祸不浅。窦通说,那你们干嘛不收了他笛子。杨淦说这恐怕不行呀,传出去还以为不让吹笛,会有说法的。

    窦通说既然他这么爱吹笛子,就叫过来吹几曲听听,要是确有问题,就禁了它。杨淦笑着说,窦军爷这个主意好啊,那秦同不仅会吹笛子,也会摔跤呢,不如就让他也陪你练练摔跤,也算是对他稍示惩罚。

    这时轮到袁锬喝彩了,说什长这主意绝佳,那秦同确是会摔跤,伍长说亲眼见到他和石挺一起练过。窦通忙说怎么样,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伍长说当时自己有事就走了,所以没看到最后两人中谁胜谁负。

    窦通突然站了起来,举面前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双臂一收,又一展,喝道:“好啊,是该练练了!”

    随即一仰头,哈哈大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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