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凤凰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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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界·东海】
“悼灵——”
一声呐喊，注满了昊空无尽的力量与浓厚情意。而也因为此，昊空终是抓住了这样一次予以重创弥月的机会。因为，这一句话，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力量，她，再也不可以承受或者出任何一点星火般的力量了。
——然而，这就足够了。对于昊空而言，这一句呐喊，不出意外地，足以帮那迷失的悼灵抢回他的身体，击败其中正“狂妄”着的弥月之身。
“噗——”果然，镜之琉璃结界之中的弥月的心神竟是受到了一次极为突然又猛烈的撞击。不由得，没有丝毫防备的她竟一时受制不住，一口喋血，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一时作主的意识褪散离去。
“公主殿下！”九个小型结界之中，缨红倒是第一个解决亵耻幻影之人。才方降伏她所对峙的亵耻，缨红立马便斩破结界之壁，飞掠到弥月身边，将其一把扶持住，忙往其体内输入灵气。“公主殿下，您可得当心了。真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还是这般恶毒！”
不由得，缨红竟愤恨地朝昊空瞪去一眼。但是，这样一眼，在她的脸上，却终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恨意——那是一张天生的精致笑脸，仿佛永远都不会破坏那上面的媚惑神色。即便她心中再过哀伤，或者怨恨，那张脸上，终是半点笑意之外的神色都不会显露的。
“不关她的事。毕竟她和我的立场不同。不过，不论如何，我们也都是为了护卫他。”真没想到，弥月公主竟会如此替那罪魁祸首开脱。
“可是纵使如此，这妖妇也不该如此莽撞吧。万一公主殿下有个什么好歹，那，那我们怎么向冥王大人交代啊！”在这九位护守之中，缨红可算是唯一一个从弥月被接回到冥王宫中起便开始看护照顾她的人。而她对弥月的感情，名义上虽是主仆，却也有如母女，姐妹。情深几何，可想而知。
“父亲……父亲大人，不正是为他所杀的嘛？我不许你们报仇，反倒是投靠了峯岚殿下，竟连半点父亲的气概都没有传承到，只连累你们苟且偷生，惶惶不可终日，还辱没了你们的忠诚志向。是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听得这话，缨红不免苦笑一声：“公主殿下，切莫再说这种话了。”她眼里有光，生怕旁人听了去。“有朝一日，冥王大人必定还是会复苏的。曾经的仇恨，也终将消弭无形。所以，您没有做错。”
“我当然知道。父亲一定还能够苏醒——十二双生神祇中的烛阳之神……天命终将轮回，亘古的神祇也都将重归。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就更加不能袖手旁观。”弥月苦苦支撑着，虽有缨红不断注入的灵气养身调息，但是，备受震动恐要离体散碎的灵魂又哪能这么容易便重新和身体相所愈合？“不管，是天意如此，还就只是因为亘古神祇之间的赌约，这一次，我都必然要守护在峯岚殿下身旁。只有他，才能够真正打破那个宿命的桎梏，解除一切的厄运。”
“殿下……”
这下，缨红终不免哑口。看着这栖身于悼灵身体的公主殿下，她的内心又怎能不受震动？身为冥王的女儿，过早地堪破天机，却终要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又生怕族人会被诛灭……宁可委屈自己万年，也要俯身跪拜在杀人仇人面前。这番心意，这般决断，却是那般惹人垂怜。
“老天爷……这世界，究竟为何总有战火燃起，为何又总有仇怨升空？老天爷，及那所有避世的神明们啊，难道你们当真要看着这乱世再一次沦陷在黑暗之中，当真要看着这世上所有的人们再度相互残杀，直至最后一人，都不肯出现相救万民于水火吗？若是如此，那你们，身为救世神明，身为亘古神祇，为何竟都要背负着那创世的神力？你们，当真就不会再一次拯救天下苍生了吗？”
心下，无论有多少祈祷，或者埋怨，却终究无法穿透九霄，亦无法改变这宿命之轨道。而那远逝的一切，亦都终将重现人间——
哀鸿遍野，浮尸饿殍。
血流成河，枯骨成山。
生灵涂炭，世间紊乱。
——此正所谓：乱世之劫。
“真是没有想到，纵然你没有觉醒那个神识，可竟然仍能驱使这般可怖的力量。鸩羽影琮，多年未见，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妖邪鬼魅。”
虚空之中，微风停滞，青龙的衣衫终于不再翻腾。面具之上，那双幻眼却是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下面的人——他所观察的对象，自然不会是那镜之琉璃中饱含着激情正战斗着的人。那些无论是他奉送给弥月的亵耻九命之司，还是弥月所唤出来的护守者弥月九章曲，这些人，在他眼中不过都只是些上不了台面根本就无法和自己相提并论卑贱又孱弱的无能鼠辈。
青龙，他原本所在意的，只有那曾经和自己置身高处睥睨天下最终却又分道扬镳的霾晦之青龙的转世之身，悼灵，以及那曾经的故人，那个即使是自己现今强大远胜当年却也不能不避开争斗甚至说还得亲自去奉承、去讨好的弥月公主。
但是现在，却不由得，这另外的一个女人终于也强烈地勾起了他的注意。
——昊空长月夜。
这，才是昊空姑娘流连在悼灵身边时所使用的完整姓名。
但是，从她的前尘往事中翻寻记忆，她还有好些个名字呢。比如，当她调动出凤凰之灵的残魂神力时，她便被称之为涅槃花；而当她动用出爪刺撕月的时候，她便自称鸩羽玉麟。但是现在，一个更为古老的身份，连她自己都尚不曾知晓的身份，终究还是被人给挖掘出来了，就像是埋葬了数十万年的古董玉器，终在此刻，于故人的眼中绽放出了奇异的光华——那个名字，唤作“鸩羽影琮”。
是的。那个名为鸩羽影琮的妖女，那个曾经仅凭一己之力便倾灭了整个擅用霜雪之力的幻雪一族的恐怖女人
。那一年，她不正是青龙所奉命前往北玄集界而要去寻觅的答案么？若不是因为她，青龙又怎会身受重创，又怎会流落姊岚山，继而结识了性格迥异的红鸾紫鸢二姐妹。
“为什么？为何你竟也会在此？莫道是，他的力量，终连你也要觊觎吗？不，好像并非如此。”
月光，偶有几束柔和探照入结界之中，柔软地落在他的身后，映衬起他整个灵气如雾气般环绕的蓝色身体，却终究还是亮不过他那双幻眼。
霜华一身，青龙心中暗忖：“看你现在的表现，应该，是想要护卫什么吧。可是，身为天下灵玉守护者的你，怎么也会介入到这样一场争斗之中呢？怪哉，委实怪哉。”
虽然心中疑惑，但是，只看着昊空的那一声呐喊竟然能够重创了镜之琉璃结界中的死生之弥月！这个妖女的能力，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而强大到了连青龙自己都无法完全看清的地步！她明明可以以过往的身份来调集所有游离于三界外的神祇来帮助自己，她也可以让敌人身上所有的带着防护作用的玉石饰件变成一件反噬其主的利器，可是她，却偏偏只维系着这番最为微弱亦最不足为道的力量——究竟，是为什么？
“在你心中，如果非要和云路众神相对立，怕是于你也没什么好处的吧。明知道你不可能永远地守住他的秘密，可是你却还是选择了在他的身旁护卫他，隐瞒起他的真正身份。鸩羽影琮，我真的无法想象，曾经超然于世外，蕴藏着破开混沌之灵秘密的你，怎么能够忍受盘古幻世神所创造出来的世界变得一日不如一日！在你心中，这数万光阴里，究竟埋葬了怎样的故事和情感？”
就在青龙此番琢磨昊空之际，镜之琉璃中的弥月九章曲已然一一降伏了各自对阵的亵耻。这些来自于远古时代的力量，终究还是比现在这个世界的生灵拥有着更为强大的破坏力，即使是那一把身负九命屈尊委身于幽烬的亵耻亦不是敌手！
只但见那亵耻九身都只一一落魄地化作九截断指被那九人所分别降伏，直到最后被置于弥月身前方才聚出它的本来面貌——那不是一把爪刺，甚至可以说那绝不是一把兵器。它只是一个活物，一个古老而在现今已然无法寻觅的生灵，即使是在那蒙山之中，也早已不复存在的生灵。
——这是一种名作“蝎鼠”的小型爬行类动物。
它小巧可爱，似灰鼠，却终只有两条腿两只小巧的小爪子，而且这两只小爪子上都还各自只有四个指头。很明显，当它化作爪刺之时的那第九根锋芒，便是它身后那细长细长的尾巴末端的一抹尖刺——像是一把微型的匕首固守在那令人不设防的地方，绚烂地发出刺天的炫目光芒。
它本来如此可爱，却终戾气缠身，化作妖魔肆虐人间，却最终为青龙所降伏继而赐予幽烬而化作了一双爪刺。而现在，很显然，弥月公主成为了它的新主人。
如今，蝎鼠只轻巧地自聚出形体的缨红手上轻轻一跃，跳至弥月的肩头，乖巧地舔了舔她洁净的脸庞，软须柔和的像是春天的青草，呼吸之间竟然给弥月带来了一股暖流！不一会儿，弥月的呼吸便恢复了平静，甚至隐隐地，还有些更为清纯而洁净的灵气护卫其身。
“这是？”看着这奇异的景象，众人不禁口呆。
就算亵耻为众人所降伏，心甘情愿地化身成为弥月的武器，但是，它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把带着柔光的祥和之物？
它可是那把“天之辱我，命不亵耻”的亵耻啊！即使当年它化身妖魔危害人间，招来天劫，它亦是决然不曾畏惧俯首的，它的戾气肆虐地包裹起它的浑身，即使如那天劫，却也伤不了它分毫，更祛不了它的邪恶。可是今日，怎么……
“看来，我得替你起个新的名字了，好不好。”弥月倒是显得极为镇定，甚至还很高兴。
“公主殿下，虽然我们不知道亵耻为何会对公主表现得如此亲密，但是……”苏妃焦虑地说了一半，却终还是被她的公主殿下给打断了。
“放心吧。若是我会死，一早就死了。可是你们要知道，除却峯岚殿下及他的霖儿，我的童年也是在蒙山中度过的。或许，当真就是那山里的地灵神明还保佑着我们吧。”弥月轻柔地冲着那只“蝎鼠”伸出手去，而它竟然看懂了似的，一鼓作气跳入她的手心，又是一阵舔舐之举。
“既然你我相见有缘，不如就将那前尘烦忧尽皆忘却，心清神明。不若，我就唤你‘忘机’好了。忘机忘机，霾晦清明。”说话间，那蝎鼠竟然同意地用那唯一的两条腿站直立了，兴奋地冲着弥月点了点头，而后，它便化出了全新的形态：苍穹暗淡，一切尽皆失色，天地间仿佛唯独只剩下一个她，及围绕其身时隐时现的那一抹蚀月之经纶——
银灰似霜雪，冰晶一弧月。霾晦之风尘，清明系忘机。
“怎么会……”镜之琉璃底下，绯衣女子却是一脸苍白，孤立而无助。昊空只看着那结界之中一道经纶乍现，不敢确认。
而直上风间，那一袭苍蓝却是一抹淡然神色，“既然你找到了新的主人，那么，你前缘之羁绊也就在这夜里，随汝之旋舞而尽数淡却了吧。所以说，我冰封了他的长枪，而也转赠了他一道护身之经纶。现如今，你二人亦均无兵刃在手，也可算是公平对决了吧。幽烬——”
青龙只微微昂起头来，伸出右手，再次聚起灵气。而在这惊天骇地的灵气翻腾中，无数细小的碎粒齐飞旋而上，聚在他跟前的光里。碎粒聚合，却也偶尔散开，在那道漩涡似的光芒之中随之涡旋而逐渐地壮大起来。
一股阴风直下，吹得下面的昊空不禁都要闭上眼去。但是，就在她即将阖上眼时，那道镜之琉璃却也化作点点碎粒，像是无尽的冰晶颗粒一般，随风飞舞，不恋人间。而那些乍现人间的高人们终也消散夜空
，似从不曾出没。
然后，她便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昊空，你还好吧？”
是他，终于回来了！
“小白，你没事吧？”其实，她是想问，你知道吗，刚刚弥月控制住了你的心神，她还……但是，即使疑问铺天盖地地想要脱口而出，昊空终究还是强行遏制住了这心里的怒气和疑问，只听得悼灵声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不过可别大意了。虽然花落帮我们除掉了一个，而刚才的那九个人也都已经死去……”
——是么，死去？可是，若是我和你说，我所看到的并非如此呢？
“那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又有什么能耐？”悼灵昂首望天，只顾自地说着，想着就要这样一口气堵上她的嘴省去她的疑虑。但是，他越是这番不敢去直面昊空，这话里的“诚实”也显得愈发刻意而虚伪。
“不知道。我只感觉到，这个人，无论是相对先前的那个人，还是那九个亵耻，都绝然不是同一个水平上的。这个人，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强，都要可怕。我感觉得到，在他的身体里，除了那些已经释放出来的灵气之外，还蕴藏着一股更为可怕而邪恶的力量！如果不是他自己将那些力量强制地封存在自己体内，恐怕，此人所到之处，一切尽皆废墟了吧！所以，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你必须听我的，牺牲我，也要保全你自己！”不去计较悼灵的谎言，亦不去拆穿他的虚伪。此时此刻，面对如此劲敌，昊空这话里的决绝，竟是这般悲壮，却不含任何委屈，退缩！在她心里，悼灵，明显重过一切！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以牺牲你而一个人逃掉！”悼灵不禁大声吼道。也是，身为修行上仙，不但护不住自己的武器，护不住自己的同伴，甚至还需要别人一次又一次地救援自己……天底下，有谁，能明白、看透他这番因为自己无能的自我埋怨和憎恨呢？
“可是……”昊空不禁一怔，心里暗道：你的言下之意，终是我很重要么。可若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撒谎欺骗我呢？你明知道我都看在眼里，你明知道我是无法忽略那一切的，可为什么，你却偏要骗我，偏不同我解释清楚呢？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记住，要是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就一个人先逃吧！不管怎样，也不管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只要你能逃脱，你就把天葬带回五庄观。我相信，镇元大仙是绝对会救治他的好徒儿的。”
“天葬……”是啊，还有天葬呢！对敌了那么久，差点还真就忘了这个让自己陷入目前这种困境中的人呢。“不，镇元大仙，他不想看到我的。所以，还是你自己亲自去……”
“胡说什么呢！”悼灵冷冷地直呵斥道，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现在我已经没有了花落，可好歹也还算是以二敌一。所以，我们也一定还是大有胜算的！怎么能还没开战，就抢着谁去送死呢！昊空，这可不像你啊。”
“不像我？呵呵，怎么会呢？”昊空的话终究只说了一半。而下半句竟是：应该说，现在的你，才不像平时的你才对吧。即使你的本身已经足够强大了，但是，你却终究还是不敢轻易地在天帝面前表现出那些锋芒和绝技。可现在，若是你这具幻身死了，那天帝不就……
“昊空，在开战之前，我最后托付你一件事情。”悼灵的声音诚恳且柔软，不免令人心中沉醉，却终少不了疑惑。
“什么？”话才只在脑海里起了个反应，昊空却居然被人凭空地关闭到了另一个结界之中！
而施法者，赫然便是一旁的悼灵啊！
“你做什么！”昊空不禁高声急道。如果，你将我置于结界之外，那是否是说，在这场战事之中，你根本就毫无胜算？你当真，就打算这样子牺牲自己，暴露自己吗？
“不！”
呼唤，哪怕振聋发聩，让自己气血逆流，却也终究无法再次进入到你的世界里。
——小白，你知道吗？我曾有幸在世上见到过那一幕：那一年，是他独自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而在临行之前，甚至于整场战争之中，他都将他的霖儿好好地护卫在身后，愣是一滴血，一丝汗渍都不曾轻溅到她！可是，我不是她呀。我不是那个什么都帮不了你的累赘啊！
——青鸟，青鸟哇！
心中一声悲鸣，昊空浑身上下已然聚起一团红透海天的熊熊烈火。而在那滚烫的炙炎烈焰之中，一只金色凤凰般的灵气光华只顾自地展翅飞舞着，它忍受着火焰的煎熬，凝聚了一身的灵气，呼啸而起，投入火焰，化作万道金光，直直地将其完全地没入火光之中，片影不见。
而随即，昊空的眸子闪现出耀眼的金色，那件绯色的凤羽轻衣终也完成了蜕变，化作一片片金色的凤凰羽毛炙热地腾起火焰，将她整个人都裹于烈焰之中，她的皮肤，竟也一寸寸地化作尘埃，血肉清晰可见。
但是，却只一刻，那身凡胎皮囊燃烧得尽殆了，整个身体都只化成了一尾金色翅鸟——这，便是将身体完全解放，继而交给凤凰之灵施展法力而所要用到的新的躯体。
而这，便是凤凰之涅槃，奇异之生死。
“这一刻，便是我生命不灭的象征！而你们，谁要是敢杀了他，我就把你们一起都带到地狱里去！”
心底一声悲鸣，怆然而绝响。面色神情，凝重而冷酷。
——小白，无论如何，在这世上，也都只有我，才能够护你周全。无论敌人是谁，也无论敌人究竟有多少，你都得记住，在这世间，只有我，也仅只有我一个人，才可以永远地站在你的身旁，一同分享那崭新的东方日出，黄昏星辰，夜半歌声，黎明之空。
“小白啊，你无须拿我和他人对比。我只要你知道：你，有了我，就等于拥有了无尽！”
【人间界·东海】
“悼灵——”
一声呐喊，注满了昊空无尽的力量与浓厚情意。而也因为此，昊空终是抓住了这样一次予以重创弥月的机会。因为，这一句话，耗尽了她几乎所有的力量，她，再也不可以承受或者出任何一点星火般的力量了。
——然而，这就足够了。对于昊空而言，这一句呐喊，不出意外地，足以帮那迷失的悼灵抢回他的身体，击败其中正“狂妄”着的弥月之身。
“噗——”果然，镜之琉璃结界之中的弥月的心神竟是受到了一次极为突然又猛烈的撞击。不由得，没有丝毫防备的她竟一时受制不住，一口喋血，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一时作主的意识褪散离去。
“公主殿下！”九个小型结界之中，缨红倒是第一个解决亵耻幻影之人。才方降伏她所对峙的亵耻，缨红立马便斩破结界之壁，飞掠到弥月身边，将其一把扶持住，忙往其体内输入灵气。“公主殿下，您可得当心了。真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还是这般恶毒！”
不由得，缨红竟愤恨地朝昊空瞪去一眼。但是，这样一眼，在她的脸上，却终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恨意——那是一张天生的精致笑脸，仿佛永远都不会破坏那上面的媚惑神色。即便她心中再过哀伤，或者怨恨，那张脸上，终是半点笑意之外的神色都不会显露的。
“不关她的事。毕竟她和我的立场不同。不过，不论如何，我们也都是为了护卫他。”真没想到，弥月公主竟会如此替那罪魁祸首开脱。
“可是纵使如此，这妖妇也不该如此莽撞吧。万一公主殿下有个什么好歹，那，那我们怎么向冥王大人交代啊！”在这九位护守之中，缨红可算是唯一一个从弥月被接回到冥王宫中起便开始看护照顾她的人。而她对弥月的感情，名义上虽是主仆，却也有如母女，姐妹。情深几何，可想而知。
“父亲……父亲大人，不正是为他所杀的嘛？我不许你们报仇，反倒是投靠了峯岚殿下，竟连半点父亲的气概都没有传承到，只连累你们苟且偷生，惶惶不可终日，还辱没了你们的忠诚志向。是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听得这话，缨红不免苦笑一声：“公主殿下，切莫再说这种话了。”她眼里有光，生怕旁人听了去。“有朝一日，冥王大人必定还是会复苏的。曾经的仇恨，也终将消弭无形。所以，您没有做错。”
“我当然知道。父亲一定还能够苏醒——十二双生神祇中的烛阳之神……天命终将轮回，亘古的神祇也都将重归。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就更加不能袖手旁观。”弥月苦苦支撑着，虽有缨红不断注入的灵气养身调息，但是，备受震动恐要离体散碎的灵魂又哪能这么容易便重新和身体相所愈合？“不管，是天意如此，还就只是因为亘古神祇之间的赌约，这一次，我都必然要守护在峯岚殿下身旁。只有他，才能够真正打破那个宿命的桎梏，解除一切的厄运。”
“殿下……”
这下，缨红终不免哑口。看着这栖身于悼灵身体的公主殿下，她的内心又怎能不受震动？身为冥王的女儿，过早地堪破天机，却终要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又生怕族人会被诛灭……宁可委屈自己万年，也要俯身跪拜在杀人仇人面前。这番心意，这般决断，却是那般惹人垂怜。
“老天爷……这世界，究竟为何总有战火燃起，为何又总有仇怨升空？老天爷，及那所有避世的神明们啊，难道你们当真要看着这乱世再一次沦陷在黑暗之中，当真要看着这世上所有的人们再度相互残杀，直至最后一人，都不肯出现相救万民于水火吗？若是如此，那你们，身为救世神明，身为亘古神祇，为何竟都要背负着那创世的神力？你们，当真就不会再一次拯救天下苍生了吗？”
心下，无论有多少祈祷，或者埋怨，却终究无法穿透九霄，亦无法改变这宿命之轨道。而那远逝的一切，亦都终将重现人间——
哀鸿遍野，浮尸饿殍。
血流成河，枯骨成山。
生灵涂炭，世间紊乱。
——此正所谓：乱世之劫。
“真是没有想到，纵然你没有觉醒那个神识，可竟然仍能驱使这般可怖的力量。鸩羽影琮，多年未见，没想到你还是这般妖邪鬼魅。”
虚空之中，微风停滞，青龙的衣衫终于不再翻腾。面具之上，那双幻眼却是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下面的人——他所观察的对象，自然不会是那镜之琉璃中饱含着激情正战斗着的人。那些无论是他奉送给弥月的亵耻九命之司，还是弥月所唤出来的护守者弥月九章曲，这些人，在他眼中不过都只是些上不了台面根本就无法和自己相提并论卑贱又孱弱的无能鼠辈。
青龙，他原本所在意的，只有那曾经和自己置身高处睥睨天下最终却又分道扬镳的霾晦之青龙的转世之身，悼灵，以及那曾经的故人，那个即使是自己现今强大远胜当年却也不能不避开争斗甚至说还得亲自去奉承、去讨好的弥月公主。
但是现在，却不由得，这另外的一个女人终于也强烈地勾起了他的注意。
——昊空长月夜。
这，才是昊空姑娘流连在悼灵身边时所使用的完整姓名。
但是，从她的前尘往事中翻寻记忆，她还有好些个名字呢。比如，当她调动出凤凰之灵的残魂神力时，她便被称之为涅槃花；而当她动用出爪刺撕月的时候，她便自称鸩羽玉麟。但是现在，一个更为古老的身份，连她自己都尚不曾知晓的身份，终究还是被人给挖掘出来了，就像是埋葬了数十万年的古董玉器，终在此刻，于故人的眼中绽放出了奇异的光华——那个名字，唤作“鸩羽影琮”。
是的。那个名为鸩羽影琮的妖女，那个曾经仅凭一己之力便倾灭了整个擅用霜雪之力的幻雪一族的恐怖女人
。那一年，她不正是青龙所奉命前往北玄集界而要去寻觅的答案么？若不是因为她，青龙又怎会身受重创，又怎会流落姊岚山，继而结识了性格迥异的红鸾紫鸢二姐妹。
“为什么？为何你竟也会在此？莫道是，他的力量，终连你也要觊觎吗？不，好像并非如此。”
月光，偶有几束柔和探照入结界之中，柔软地落在他的身后，映衬起他整个灵气如雾气般环绕的蓝色身体，却终究还是亮不过他那双幻眼。
霜华一身，青龙心中暗忖：“看你现在的表现，应该，是想要护卫什么吧。可是，身为天下灵玉守护者的你，怎么也会介入到这样一场争斗之中呢？怪哉，委实怪哉。”
虽然心中疑惑，但是，只看着昊空的那一声呐喊竟然能够重创了镜之琉璃结界中的死生之弥月！这个妖女的能力，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而强大到了连青龙自己都无法完全看清的地步！她明明可以以过往的身份来调集所有游离于三界外的神祇来帮助自己，她也可以让敌人身上所有的带着防护作用的玉石饰件变成一件反噬其主的利器，可是她，却偏偏只维系着这番最为微弱亦最不足为道的力量——究竟，是为什么？
“在你心中，如果非要和云路众神相对立，怕是于你也没什么好处的吧。明知道你不可能永远地守住他的秘密，可是你却还是选择了在他的身旁护卫他，隐瞒起他的真正身份。鸩羽影琮，我真的无法想象，曾经超然于世外，蕴藏着破开混沌之灵秘密的你，怎么能够忍受盘古幻世神所创造出来的世界变得一日不如一日！在你心中，这数万光阴里，究竟埋葬了怎样的故事和情感？”
就在青龙此番琢磨昊空之际，镜之琉璃中的弥月九章曲已然一一降伏了各自对阵的亵耻。这些来自于远古时代的力量，终究还是比现在这个世界的生灵拥有着更为强大的破坏力，即使是那一把身负九命屈尊委身于幽烬的亵耻亦不是敌手！
只但见那亵耻九身都只一一落魄地化作九截断指被那九人所分别降伏，直到最后被置于弥月身前方才聚出它的本来面貌——那不是一把爪刺，甚至可以说那绝不是一把兵器。它只是一个活物，一个古老而在现今已然无法寻觅的生灵，即使是在那蒙山之中，也早已不复存在的生灵。
——这是一种名作“蝎鼠”的小型爬行类动物。
它小巧可爱，似灰鼠，却终只有两条腿两只小巧的小爪子，而且这两只小爪子上都还各自只有四个指头。很明显，当它化作爪刺之时的那第九根锋芒，便是它身后那细长细长的尾巴末端的一抹尖刺——像是一把微型的匕首固守在那令人不设防的地方，绚烂地发出刺天的炫目光芒。
它本来如此可爱，却终戾气缠身，化作妖魔肆虐人间，却最终为青龙所降伏继而赐予幽烬而化作了一双爪刺。而现在，很显然，弥月公主成为了它的新主人。
如今，蝎鼠只轻巧地自聚出形体的缨红手上轻轻一跃，跳至弥月的肩头，乖巧地舔了舔她洁净的脸庞，软须柔和的像是春天的青草，呼吸之间竟然给弥月带来了一股暖流！不一会儿，弥月的呼吸便恢复了平静，甚至隐隐地，还有些更为清纯而洁净的灵气护卫其身。
“这是？”看着这奇异的景象，众人不禁口呆。
就算亵耻为众人所降伏，心甘情愿地化身成为弥月的武器，但是，它怎么可能会是这样一把带着柔光的祥和之物？
它可是那把“天之辱我，命不亵耻”的亵耻啊！即使当年它化身妖魔危害人间，招来天劫，它亦是决然不曾畏惧俯首的，它的戾气肆虐地包裹起它的浑身，即使如那天劫，却也伤不了它分毫，更祛不了它的邪恶。可是今日，怎么……
“看来，我得替你起个新的名字了，好不好。”弥月倒是显得极为镇定，甚至还很高兴。
“公主殿下，虽然我们不知道亵耻为何会对公主表现得如此亲密，但是……”苏妃焦虑地说了一半，却终还是被她的公主殿下给打断了。
“放心吧。若是我会死，一早就死了。可是你们要知道，除却峯岚殿下及他的霖儿，我的童年也是在蒙山中度过的。或许，当真就是那山里的地灵神明还保佑着我们吧。”弥月轻柔地冲着那只“蝎鼠”伸出手去，而它竟然看懂了似的，一鼓作气跳入她的手心，又是一阵舔舐之举。
“既然你我相见有缘，不如就将那前尘烦忧尽皆忘却，心清神明。不若，我就唤你‘忘机’好了。忘机忘机，霾晦清明。”说话间，那蝎鼠竟然同意地用那唯一的两条腿站直立了，兴奋地冲着弥月点了点头，而后，它便化出了全新的形态：苍穹暗淡，一切尽皆失色，天地间仿佛唯独只剩下一个她，及围绕其身时隐时现的那一抹蚀月之经纶——
银灰似霜雪，冰晶一弧月。霾晦之风尘，清明系忘机。
“怎么会……”镜之琉璃底下，绯衣女子却是一脸苍白，孤立而无助。昊空只看着那结界之中一道经纶乍现，不敢确认。
而直上风间，那一袭苍蓝却是一抹淡然神色，“既然你找到了新的主人，那么，你前缘之羁绊也就在这夜里，随汝之旋舞而尽数淡却了吧。所以说，我冰封了他的长枪，而也转赠了他一道护身之经纶。现如今，你二人亦均无兵刃在手，也可算是公平对决了吧。幽烬——”
青龙只微微昂起头来，伸出右手，再次聚起灵气。而在这惊天骇地的灵气翻腾中，无数细小的碎粒齐飞旋而上，聚在他跟前的光里。碎粒聚合，却也偶尔散开，在那道漩涡似的光芒之中随之涡旋而逐渐地壮大起来。
一股阴风直下，吹得下面的昊空不禁都要闭上眼去。但是，就在她即将阖上眼时，那道镜之琉璃却也化作点点碎粒，像是无尽的冰晶颗粒一般，随风飞舞，不恋人间。而那些乍现人间的高人们终也消散夜空
，似从不曾出没。
然后，她便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昊空，你还好吧？”
是他，终于回来了！
“小白，你没事吧？”其实，她是想问，你知道吗，刚刚弥月控制住了你的心神，她还……但是，即使疑问铺天盖地地想要脱口而出，昊空终究还是强行遏制住了这心里的怒气和疑问，只听得悼灵声道——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不过可别大意了。虽然花落帮我们除掉了一个，而刚才的那九个人也都已经死去……”
——是么，死去？可是，若是我和你说，我所看到的并非如此呢？
“那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又有什么能耐？”悼灵昂首望天，只顾自地说着，想着就要这样一口气堵上她的嘴省去她的疑虑。但是，他越是这番不敢去直面昊空，这话里的“诚实”也显得愈发刻意而虚伪。
“不知道。我只感觉到，这个人，无论是相对先前的那个人，还是那九个亵耻，都绝然不是同一个水平上的。这个人，比他们加起来都要强，都要可怕。我感觉得到，在他的身体里，除了那些已经释放出来的灵气之外，还蕴藏着一股更为可怕而邪恶的力量！如果不是他自己将那些力量强制地封存在自己体内，恐怕，此人所到之处，一切尽皆废墟了吧！所以，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你必须听我的，牺牲我，也要保全你自己！”不去计较悼灵的谎言，亦不去拆穿他的虚伪。此时此刻，面对如此劲敌，昊空这话里的决绝，竟是这般悲壮，却不含任何委屈，退缩！在她心里，悼灵，明显重过一切！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以牺牲你而一个人逃掉！”悼灵不禁大声吼道。也是，身为修行上仙，不但护不住自己的武器，护不住自己的同伴，甚至还需要别人一次又一次地救援自己……天底下，有谁，能明白、看透他这番因为自己无能的自我埋怨和憎恨呢？
“可是……”昊空不禁一怔，心里暗道：你的言下之意，终是我很重要么。可若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撒谎欺骗我呢？你明知道我都看在眼里，你明知道我是无法忽略那一切的，可为什么，你却偏要骗我，偏不同我解释清楚呢？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记住，要是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就一个人先逃吧！不管怎样，也不管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只要你能逃脱，你就把天葬带回五庄观。我相信，镇元大仙是绝对会救治他的好徒儿的。”
“天葬……”是啊，还有天葬呢！对敌了那么久，差点还真就忘了这个让自己陷入目前这种困境中的人呢。“不，镇元大仙，他不想看到我的。所以，还是你自己亲自去……”
“胡说什么呢！”悼灵冷冷地直呵斥道，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了。“现在我已经没有了花落，可好歹也还算是以二敌一。所以，我们也一定还是大有胜算的！怎么能还没开战，就抢着谁去送死呢！昊空，这可不像你啊。”
“不像我？呵呵，怎么会呢？”昊空的话终究只说了一半。而下半句竟是：应该说，现在的你，才不像平时的你才对吧。即使你的本身已经足够强大了，但是，你却终究还是不敢轻易地在天帝面前表现出那些锋芒和绝技。可现在，若是你这具幻身死了，那天帝不就……
“昊空，在开战之前，我最后托付你一件事情。”悼灵的声音诚恳且柔软，不免令人心中沉醉，却终少不了疑惑。
“什么？”话才只在脑海里起了个反应，昊空却居然被人凭空地关闭到了另一个结界之中！
而施法者，赫然便是一旁的悼灵啊！
“你做什么！”昊空不禁高声急道。如果，你将我置于结界之外，那是否是说，在这场战事之中，你根本就毫无胜算？你当真，就打算这样子牺牲自己，暴露自己吗？
“不！”
呼唤，哪怕振聋发聩，让自己气血逆流，却也终究无法再次进入到你的世界里。
——小白，你知道吗？我曾有幸在世上见到过那一幕：那一年，是他独自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而在临行之前，甚至于整场战争之中，他都将他的霖儿好好地护卫在身后，愣是一滴血，一丝汗渍都不曾轻溅到她！可是，我不是她呀。我不是那个什么都帮不了你的累赘啊！
——青鸟，青鸟哇！
心中一声悲鸣，昊空浑身上下已然聚起一团红透海天的熊熊烈火。而在那滚烫的炙炎烈焰之中，一只金色凤凰般的灵气光华只顾自地展翅飞舞着，它忍受着火焰的煎熬，凝聚了一身的灵气，呼啸而起，投入火焰，化作万道金光，直直地将其完全地没入火光之中，片影不见。
而随即，昊空的眸子闪现出耀眼的金色，那件绯色的凤羽轻衣终也完成了蜕变，化作一片片金色的凤凰羽毛炙热地腾起火焰，将她整个人都裹于烈焰之中，她的皮肤，竟也一寸寸地化作尘埃，血肉清晰可见。
但是，却只一刻，那身凡胎皮囊燃烧得尽殆了，整个身体都只化成了一尾金色翅鸟——这，便是将身体完全解放，继而交给凤凰之灵施展法力而所要用到的新的躯体。
而这，便是凤凰之涅槃，奇异之生死。
“这一刻，便是我生命不灭的象征！而你们，谁要是敢杀了他，我就把你们一起都带到地狱里去！”
心底一声悲鸣，怆然而绝响。面色神情，凝重而冷酷。
——小白，无论如何，在这世上，也都只有我，才能够护你周全。无论敌人是谁，也无论敌人究竟有多少，你都得记住，在这世间，只有我，也仅只有我一个人，才可以永远地站在你的身旁，一同分享那崭新的东方日出，黄昏星辰，夜半歌声，黎明之空。
“小白啊，你无须拿我和他人对比。我只要你知道：你，有了我，就等于拥有了无尽！”